這篇文章主要跟大家分享一些老郎擔任傳譯工作上幾件有趣的事情,同時也怕退休後因老年癡呆想不起來,所以先行紀錄,將來還可跟兒孫「ㄅㄣˇ風」(台語:吹牛之意)…
老郎年輕時參加外交領事人員乙等特考英文組考試,僥倖進了外交部以後,又選擇赴葡萄牙首都里斯本進修葡語,當時有長官曾開玩笑的說:「小心以後被貼標籤啊!」果不其然,老郎之後雖多次強調是考英文組進外交部的!但已經沒有人理會。每個人只注意貼在老郎身上的葡語標籤,後來派赴里斯本學葡語的同仁也不在少數,其中不少人之後又漂白回到各自語系,只有老郎的葡語標籤最難撕下來,想想大概是因為老郎有一段葡語傳譯的奇妙經驗吧!
有趣的傳譯小事
跟元首同桌? 搭乘空軍一號跟總統同等艙?
有錢買不到的經歷
想到李安導演的「少年Pi之奇幻漂流」,對照老郎在葡萄牙語的職業海中,似乎也經歷了一段一般人沒有機會碰到的奇幻旅程,還好這段旅程中中沒遇到李安片中兇猛的老虎。老郎本身不是學語文的,也沒有亮麗的正式葡語文憑,幾年來憑工作中的實際磨練,竟多次擔任阿扁總統、馬總統、立法院王院長、多位行政院長、部長等首長之葡語傳譯,也曾跟在總統旁邊搭空軍一號、隨友邦總統同搭禮車在高速公路狂飆、在總統大批隨扈簇擁下威風行走(當然他們保護的是離老郎只有一步距離的元首)、出席國宴與元首同桌(還可以插嘴說話,可惜美好菜色看得到聞得到吃不到,連喝水都要忍,免得被捕捉到不雅畫面),以及在總統身旁享受鎂光燈的餘光等。有時不小心媒體登出的兩國元首照片,老郎「剛好」在兩國元首中間(註:老郎都會儘力躲開不要入鏡,奈何頭太大,有時就是無法倖免)。家鄉親友在媒體看到,都以為老郎做了多大的官,紛紛道賀。公務生涯沒有特殊成就,順便滿足一下家中長輩還有個人的虛榮心也好。
傳譯守則第一條 — 緊跟總統後面半步遠。請欣賞老郎陪同總統訪問聖多美的新聞影片。
翻滾吧!傳譯的聖多美經驗
傳譯尤其是口譯必須臨場反應快,但老郎沒有想到竟然還需要有翻觔斗的功力。2014年初馬總統造訪聖多美,專機抵達聖國機場後,聖方基於友好及禮遇,臨時安排聖國防部長跟總統同車,陪同各項參訪行程。由於出訪行程的各項禮賓規劃,通常在行前就已經決定並多次演練,以避免「凸ㄘㄟˊ」(台語:失常之意)。如果發生未照劇本演出的突發狀況,是禮賓同仁「the worst nightmare」(英語:最可怕的惡夢之意),這件事就是典型之一。
這件事麻煩的地方在於,臨時插花的國防部長不會英文,因此總統座車勢必要安排傳譯,但是總統禮車,通常只有榮譽侍衛長同車,並無傳譯位置。還好那次聖方提供的禮車是三排座位的四輪傳動車。因此當時就決定由筆者坐在第三排擔任傳譯,禮賓同仁捏了一把冷汗,問題看來解決了,但卻不是想像的那樣….老郎發現禮車第三排只能由掀背之後車門進出,而且無論第二排或第三排座位椅背均無法收摺,所以老郎必須在總統上車前,自行開後車門進入禮車,此時車旁的隨扈會幫忙關車門,然後老郎需要翻滾(穿西裝)過第三排椅背先坐定。下車則更麻煩了,因為隨扈在總統下車後,會緊跟著總統,此時不會有人幫老郎開後車門,而老郎也必須以最快的速度跟上總統,以便傳譯,所以最簡單快速的方法就是,翻滾過第二排椅背下車。因此老郎每次上下車要穿西裝各翻滾一次。兩天行程,老郎總計翻了不下十數次,每次這位老郎熟識多年的國防部長就會在旁邊笑著看著看戲。最後一次翻滾表演是抵達機場準備搭機離開聖多美時,老郎以解脫的語氣告訴國防部長,「翻滾任務」終於結束了。
傳譯的 worst nightmare
前面有提到禮賓單位的worst nightmare是 「不按劇本演出的突發狀況」,那傳譯的worst nightmare是什麼呢?應該就是「不按照搞子的致詞演說吧」!
正式場合如國宴、晚宴等演講致詞的傳譯與一般會談傳譯不同之的地方是,演講格式較為正式,用詞遣句考究,亦不乏長篇論述,或精美包裝之詞彙,在短時間內要翻譯成另一個語言,能力求精確,已難能可貴,通常沒有時間作過多之文詞修飾。因此這類場合的傳譯工作,大多會要求事先取得草稿,以便預作準備。台灣公務體系內首長們的演講稿通常有一定的呈核程序,所以事先取得並不困難。但友邦國家首長的演講稿難操之在我,通常一再催促,能夠在最後一刻拿到已經算幸運。2004年阿扁前總統在屏東山地門以國宴款待來訪的聖多美總統梅尼士,阿扁的致詞稿是老早準備好的,但梅總統的演講稿卻到國宴前一天之深夜才拿到,且厚達十幾頁,當時老郎必須作一個決定,是犧牲睡眠來準備,或是先睡飽飽,第二天再臨場應變,老郎選擇後者。後來的發展證明這是正確的決定,因為事先準備也沒用…..國宴當天發生了傳譯的worst nightmare,阿扁總統因為在國宴中與梅尼士總統相談甚歡,上台致詞前特別告訴老郎說:「我今天要自由演講,不照稿子念」,老郎聞後頭皮發麻,隨口用台語說「那你一次要講短一點,要不然可能會漏掉」,阿扁答說「我知影」。由於阿扁未按稿演講,讓接著致謝詞的梅總統有點不知所措,除了按稿照念外,又不時要穿插回應陳總統之演講,結果講了一個多小時,下台時,還頻頻道歉說講得太長。等兩個元首致詞完,老郎兩隻腳站立過久,幾乎也僵硬了。不過幸好,不辱使命的完成了傳譯工作。
藝高膽大沒錯,藝如不高更要膽大
老郎第一次上場當總統傳譯其實是被逼的,有一種「蜀中無大將,廖化作先鋒」的感覺,有經驗的長官僅在事前指示三點,一是傳譯時「要用第一人稱」,二是提到「台灣」時不要翻「中華民國」,提到「中華民國」不要翻「台灣」,以及三是「不要口給」,然後就上場了(註:老郎也經常跟年輕的同事分享這三點,卻不是每個人聽了都敢上場)。還好老郎多年來在教會中累積了不少演講及領導經驗,所以上場傳譯不太容易怯場,加上教會裡面教導所有人都是弟兄姊妹,不管多大的官,即便總統,都把他當弟兄姊妹就好了,因此每次上場幫「總統弟兄」傳譯前都會先做一個禱告,祈求神讓我鎮定並儘量記得所學的葡語加以運用,然後上場盡力而為,每次也都能順利完成任務。其實有一些葡語同仁的語言訓練相當扎實,可是對於府院高層傳譯都避之唯恐不及,藝高但缺乏膽識,而老郎藝不高,就只能靠膽識彌補了。有一次擔任非洲司司長的張北齊大使,陪同訪團晉見總統回來後,他對老郎傳譯的評語是「頗有大將之風」,讓老郎聽完後有些飄飄然…
聖多前總統梅尼士來台多次,再加上老郎在聖服務期間,也經常擔任訪團晉見梅總統傳譯,所以老郎跟他已有相當默契,因此幫他傳譯可以很融入很有節奏感,有時甚至會深深陷入情境中。有一次台北醫學大學為表揚梅總統致力推動瘧疾防治計畫之成效,決定頒贈榮譽博士學位。梅總統在儀式致謝詞中提到他的夫人感染瘧疾不治之往事,老郎不自覺在傳譯時有些哽咽,出席儀式的人也因此都受到感染,我想這就是傳譯的最高境界了吧…
特殊場合傳譯…元首電話熱線
阿扁總統有陣子常打電話給邦交國元首,剛開始老郎有個疑問,想不出來這種熱線怎麼傳譯?後來有一天老郎被告知阿扁要打電話給聖多美梅總統,要老郎事先約好梅總統時間,然後到總統府去傳譯。跟梅總統約時間比較容易,因為他是世界上少見的會親自接手機的總統,所以當老郎打電話跟他說我們總統要打電話給他,請他在某時段務必接電話,他二話不說就同意了,甚至怕手機訊號不好,還另外給我一個備用號碼。為了避免阿扁總統那邊大隊人馬準備好後,打電話找不到梅總統,到時候大批長官會很難看。老郎又在約定時間前半小時先打電話提醒梅總統,確保萬無一失。至於怎麼在電話中傳譯?一直到到了總統府後,老郎才恍然大悟,原來是用免持聽筒加上擴音器啦!總統府那邊在幕僚及相關部門主管到齊後,就恭請總統就位,由老郎撥通電話後,兩國元首開始交談,傳譯工作則與一般會見沒有什麼不同,只是雙方是透過電話及免持聽筒講話而已。據說在冷戰時期,美俄兩國元首也有熱線,老郎不知道他們是否也用這種方式,或者是像電影中看到的,兩人就直接拿起電話對談,不過這樣的話,真不知道他們使用的是哪種共同語言了。
關門博感情……元首閉門會談
非洲盛行元首外交,各國元首經常電話聯繫,或彼此串門子訪問。有些問題,透過政府管道協調耗時甚久,且可能無解,但可能元首一通電話,問題就解決了。例如有一次聖國南部國道整修因缺乏資金,遲遲未能動工,梅總統抓起電話向赤道幾內亞總統求助,不到一星期,大型機具及建材即相繼空運抵聖,很快開始整修工作…
台灣與非洲距離遙遠,兩國元首要見一面很不容易,甚至電話熱線都不易安排。因此聖國無論是前總統梅尼士或是後來賓多總統都喜歡在訪問節目中,安排與我國總統闢室密談,大家搏感情。所謂闢室密談,通常只有元首兩人,但受限於語言溝通障礙,因此傳譯又可以登門入室,參與密談,這應該算是傳譯的特殊權利與榮譽吧。既然是閉門會談,內容就不會對外公布,很多事情,日後老郎也只能帶到棺材去,不能對外透露。但既然是私下搏感情的談話,就不免有些軟性題材,例如談家人、小孩、運動、從政趣事等等,談話通常較輕鬆,的確有助拉近彼此距離。
與元首的互動
前面提到馬總統訪聖一事,期間有許多零碎的時間,老郎都跟在總統旁邊,有機會跟總統講一些不是很重要的事(試問有哪一個不是達官顯要的普通人,可以像我一樣有機會,不用約時間就可以跟總統聊天?)。例如老郎曾與馬總統聊到「外語學習」,他表示外交人員除英文外還要把握機會多學其他外語,他還特別提到兩位外交先進,努力學習駐在國語言德語的例子,一位是沈錡大使,一位就是前面提過曾經當過老郎長官的張北齊大使。他們都是派赴德國後,努力學德語有成的先進。老郎想能讓總統記住名字的外交部同仁恐怕不會太多,兩位大使語言之優秀可想而至知。
馬總統有一個特質,他對外語學習十分專注,在接待聖國總統團或專訪聖國前,都會要求我事先錄製葡語常用詞,以便他練習運用。在2014年專機訪聖降落前,還特別把老郎叫到一邊複習葡語常用詞。也有一次在接見外賓前,他突然請總統府禮賓科長把老郎帶到總統書房(總統府接待室去了很多次,但這是唯一一次有榮幸到總統書房),只為了再跟老郎確認葡語常用語用法及發音。另外記得有一年國慶,聖國總統親自率團來賀,在外國慶賀團向馬總統致意的儀節中,特別安排各特殊語言傳譯在總統後面站一排,以便各國貴賓趨前向馬總統致意時,可以隨時上前傳譯。當年聖多美由梅尼士總統親自率團來賀,在各國代表團中層級最高,所有老郎就奉召跟其他語言傳譯一起站在總統後面且是第一位,這是我難得有機會在國慶場合,在總統府「站衛兵」。回家後還特別去找看看有沒有電視台,不小心拍到老郎的畫面。
阿扁總統則是另外一種典型,他似乎沒有花費很多時間在語言學習上,但卻十分懂得如何運用傳譯來與他國領袖溝通,甚至可以透過電話與他國元首熱線,令人嘆為觀止。老郎因多次擔任他跟梅尼士總統傳譯,兩位元首之間那種惺惺相惜之情誼,身為傳譯的我原本應是第三者,但卻常常陷入那種「第一人稱」的情境中,而感動不已。上面提到2004年在屏東山地門舉行的國宴,兩人(應該說是我們三人)在席間,幾乎無話不談,氣氛甚High,才會發生那種少見的脫稿演說。梅總統在與阿扁多次互動後,似乎成為「扁迷」,行事偶爾會受到阿扁影響。阿扁曾告訴梅尼士,台北不能完全代表台灣,所以選擇在南部的屏東山地門舉行國宴,讓梅總統能更深的認識台灣。梅總統受感召回去後,那年也把聖國國慶改到聖國南部舉行,這也是聖國少見的創舉。阿扁下台那年,當時外交部楊政次子葆率團在政黨二次輪替前,最後一次訪問聖國,梅總統違背外交慣例不對等的親自以盛大國宴規格款待楊政次,並邀請外交團及文武百官作陪。梅總統在席間感性的說,「阿扁曾答應在下台之前二度訪問聖國之承諾未能達成,所以他特別以國宴規格款待楊政次,算是一種彌補…」。阿扁入獄後,扁迷梅尼士有一次私下跟老郎說,很想到監獄去探望,讓我嚇出冷汗,不過接著他說他知道不能干預他國內政,所以只是私下說說而已。不過此節更可看出他與阿扁之情誼。
語言的恩賜
老郎學習葡萄牙語之經過,好像跟武俠小說中之主角一樣,平凡武功經仙人加持或取得武功秘笈後,一夕之間,就成為蓋世高手。其實派赴里斯本學習葡語之初,沒有認真學,也學得不好,甚至筆試都不及格,是班上老師對老郎老是在課堂上哇啦哇啦講個不停,初級班結業筆試竟然不及格,不以為然,主動跑去學校爭取,才讓我順利升級到中級班,但中級班也只不過念了一個月就必須趕回外交部報到了,所以那次語言訓練因時間短又不認真,所以所學不多。老郎的葡語真正開始「發功」是在奉派到巴西聖保羅工作的那短短二年多,尤其最後一年,因為積極參與教會擔任志工,經常與教會夥伴開會、也有機會演講,葡語像是受到仙人指引、仙丹加持一樣,突飛猛進,在教會裡面稱這為「語言的恩賜」。老郎隸屬的教會是「耶穌基督後期聖徒教會」也就是俗稱的「摩爾門教」,這個教會以語言能力見長,特色是每年派遣數萬名志願性質的傳教士到全世界各地工作,他們都有能力在短期間內學會傳教區域的語言,由於是國際性的教會,平常各種語言間之口譯筆譯需求也很大,長期以來,培養了不少多語人才。每年教會固定舉辦兩次的總會大會,以衛星及網路同時以數十種語言及方言向全球播送。這段教會歷練帶給老郎的「語言的恩賜」,也是老郎「葡語武功」突然增進的奇妙經歷之一。
以上就是一個葡語傳譯奇妙旅程中一些片段。當年不小心踏入葡語世界,反而在一般人眼中平淡無趣的公務生涯,塗抹上一些有趣的色彩。這些應該可以在將來上了年紀後,躺在陽台搖椅上,作為講給兒孫聽的故事題材,在此先跟大家分享。
傳譯守則之一:緊跟總統半步遠,老郎陪同總統訪問聖多美的新聞影片,可開啟連這個連結欣賞 https://cnavideo.cna.com.tw/Search-1/004319451?v=fA99IEdoJo2v27Vg2OBNdg%3d%3d&k=%E8%81%96%E5%A4%9A%E7%BE%8E
(順便提供幾張傳譯不小心入鏡的元首合照給大家欣賞)